从中国复制到全世界，深度调查创业者们的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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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春河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到硅谷时的心境。那是2014年11月的一天，第一次出国的刘春河从机场出来，直奔帕罗奥多（Palo Alto）——苹果公司联合创始人史蒂夫乔布斯的家乡。找到乔布斯的家，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可叹斯人已去，刘春河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刘春河是赤子城创始人兼CEO。赤子城是专注于全球化市场的移动互联网入口公司，旗下核心产品Solo桌面是全球排名第一的第三方桌面产品，2016年在全球用户超过6亿。

创业之初刘春河决定只做海外市场，这个选择没少让刘春河遭受质疑和白眼，国内移动互联网如火如荼，朋友让他改做应用商店，没什么交情的则讥笑他“奇葩”、搞歪门邪道，一个没有出过国门的“土鳖”跳出来做全球化的生意。

刘春河来自山东滨州农村，有着强烈的探索欲。小时候家里的收音机被他拆卸组装不下几十次，还帮邻居安装过电路。中学时代，刘春河无意间在一本杂志上瞥见了乔布斯的名字，成了他的忠实拥趸，一个朦胧的目标开始在心中生长。

刘春河认为，未来出海项目都有合并的机会，各种头条的合并未来一两年内会大量发生

2013年5月9日，Solo Launcher正式上线，两三个月用户量就突破100万，2014年初超过500万。因在Google Play的口碑和数据，Solo Launcher引起了谷歌的关注，刘春河造访硅谷正是受谷歌邀请。

如果说，2013年刘春河决定出海多少有些冒险，眼下这已成为中国移动互联网创业的一个趋势。创业者心怀梦想，将技术、模式与资本带至海外，寻求机遇，创业大航海时代已经到来。

艾瑞咨询与研究院联合发布的《中国出海移动应用发展盘点报告2016》显示，互联网企业出海区域包括欧美、日韩、俄罗斯、东南亚、印度、拉丁美洲、中东、北非等地；出海产品覆盖游戏、工具、社交、摄影和教育等多个品类。仅2016年3~6月，就有27家出海公司获得融资。

君联资本董事总经理靳文戟发现，美国创业者向投资人推荐自己的项目时，开始对标中国商业模式。“他们会说中国有一个共享单车，我们在美国也要做一个。这是一个很典型的Copy to America from China（从中国复制到美国）的例子，中国创新的模式可以复制到世界各地了。”靳文戟说。

APUS创始人兼CEO李涛认为，中国市场和美国市场已经成为推动全球互联网发展的两个巨大发动机，东南亚、南亚、中东、拉美等市场形成了一个弧线，可称之为新兴市场国家之弧。

李涛认为，如果谁只做桌面产品，谁就必死无疑

“这比历史上任何一次机会都大，今天我们探索一个全新的市场，而且这个市场是三无市场，没有产品、没有资金、没有开发团队，我们如果抓不到就太亏了。”李涛说。

一张世界地图分为三部分，挂在YeeCall会议室的玻璃墙上，公司创始人兼CEO张磊希望团队每天都能看看，立志做一家全球化的公司。

张磊出海，是意外也是无奈。

2012年第二季度的一天，同事突然冲进办公室告诉他，公司软件被老外盗版，由中文转为韩语，还是付费下载。张磊难以置信，毕竟此前大都是中国创业者盗版别人的产品。当时，张是点心移动的CEO，点心移动是一款基于安卓的手机操作系统，2010年在创新工场孵化。

调研之后，张磊发现海外市场对于移动工具类产品有较大需求。“其实安卓系统的手机都不好用，因此基于安卓的系统工具在全球具有通用性和普适性，属于刚需。欧美人觉得这个东西太小，没什么意思，印度人做得太烂，德国人做得不错但太慢。中国市场竞争很激烈，大家挖空心思讨好用户。”张磊告诉《中国企业家》，在令人焦虑的国内竞争之下，点心出海。

等待张磊的并不是一片平静的蓝海，点心刚一出海就被浪头击中。

2012年恰逢伦敦奥运会，按照国内“蹭热点”的惯性思维，张磊在点心闪屏产品上加入了五环标识。在海外，这属于侵权行为，很快点心被Google Play下架。对于点心这样的小公司来说，这是灭顶之灾，张磊投诉无门，首次出海受挫。

张磊没有放弃，他让点心以新的姿态再次出海，点心桌面、点心省电等工具类产品开始崭露头角。张磊曾供职于华为8年，后加入百度，是百度无线的早期核心成员之一，这一经历为点心的归宿埋下伏笔。2013年初，百度全资收购点心，张磊回归百度。2015年，张磊再次创业，做了一款类似于Skype的超级网络电话产品YeeCall，不过这已是后话。

百度收购点心，事实上反映了中国互联网公司借助移动互联网再次征战海外的趋势。最早，中国企业出海以能源、基建类的国企、央企为主，接着华为、中兴等通讯公司趟出了一条路，之后BAT等互联网巨头有探索，但不成功。进入移动互联网时代，以猎豹、UC为代表的工具类创业公司和一些游戏公司出海，逐渐站稳了脚跟。

2013年，童士豪加入GGV成为管理合伙人。他说，“那时我就提出移动互联网已经到了大航海时代。国内竞争越来越激烈，总会有一批想纯做互联网的公司愿意出海尝试。”

童士豪认为，越草根的团队国际化越需要时间

创办APUS之前，李涛是奇虎360副总裁。2013年他负责推动了360的海外业务，此前他负责过360移动，打造了360手机卫士和手机助手。2013年8月，360针对海外市场推出一款产品之后，李涛接连跑了二十多个国家。

有两个细节在他头脑中挥之不去。其一，3个月前去巴西，服务员用的是功能机，3个月之后已经是安卓智能手机了，屏幕约3寸，还不断给他演示。其二，在新加坡参加一个会议，吃早点的间隙，听到一群客人在讨论两个问题，一是中国互联网的增长，二是如何投资阿里巴巴。

大量蛛丝马迹让李涛嗅到了前所未有的机会，他分析这些见闻的结论是：海外很多市场互联网发展水平很低，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将爆发；中国互联网开始对海外产生巨大影响力，至少可以辐射到东南亚。

2014年5月，李涛向奇虎360董事长周鸿祎提出辞职，打算创业。周鸿祎和360总裁齐向东均不同意，李涛可谓周的元老级搭档，当年周做3721时李湖南网站建设就负责渠道和营销。为了挽留李涛，周鸿祎拉着李涛到很多地方听课，包括听华为EMT（Executive Management Team）成员的一些讲座。周想让李相信，360有很大空间，可以做很多提升和拓展。不过周的努力反而让李更加坚定，一个月后李正式离职。

“我觉得周总当时肯定没有意识到我对这件事的看法，那些讲座对我创业很有用，我非常感谢。”李涛感叹。

很快，APUS桌面工具上线，这是一款与刘春河的Solo Launcher类似的产品，中国移动应用出海的第一波浪潮开启了。

如果海外市场是一处金矿，中国创业者是淘金者，段威想做一名摆渡人，在二者之间架起浮桥。2013年段威离开UC，创办汇量科技（Mobvista），为广告主与应用开发者提供用户获取及流量变现综合解决方案，简单说就是让出海的创业者赚到钱，自己也有钱赚。

第一波出海的移动应用以工具为主，因其普适性特征，没有明显的国界限制，可以快速积累用户。段威离职时，UC日活用户有几千万，季度活跃用户1亿左右。APUS上线一周，就获得了百万用户，目前全球用户超过10亿。

但这类应用的发展也会遇到瓶颈。“整个海外生态与国内不同，人流和信息流集中于谷歌、Facebook和苹果，推广、分发集中在谷歌和苹果手里，变现基本上是Facebook一家独大。”段威称。

阿里巴巴移动事业群国际业务部前总经理苏振雄对于工具出海的利弊了如指掌，他2009年带着在华为积累的海外经验进入UC，负责UC海外业务。他认为，工具就是靠打磨产品解决需求，发展用户，然后找一个变现模式。这个闭环的路很长，离钱比较远，目前一些工具类公司已经陷入困境。

这并非危言耸听，在刘春河看来，工具类产品的最大问题是，如果不做演进，用户就大量流失，他2014年底就喊出了“桌面必死，工具必死”。李涛也称，“如果谁只做桌面产品，谁就必死无疑。”

刘春河首先扩展了Solo的产品线，做了一系列其他工具和产品，建立起自有广告平台以实现商业变现，刘春河称2016年有了规模化利润，但拒绝透露具体金额。公司积累的大数据还可以搭建场景化平台，刘春河向《中国企业家》描述了一个场景：“用户早上醒来，打开Solo Launcher，会有一个Uber推荐，询问是否打车。这就是用了场景化技术，不仅知道你是谁，而且知道你什么时候想干啥。”

同样地，APUS不再是一个桌面产品，而是一个轻量级系统，包括桌面、加速、移动搜索、头条新闻等。2016年初，APUS开始商业化，1月收入超过千万元人民币，6月接近1亿元人民币。

猎豹和UC则明显转向内容。2016年，猎豹收购了全球移动新闻服务运营商News Republic，在北美推出了直播平台Live.me。2017年初，UC宣布投入3000万美元，未来两年筹建印度和印尼的新闻聚合业务；去年UC头条推出了国际版UC News。

第一波出海者忙于转型时，更多的创业者已蚂蚁雄兵般杀至海外。

2015年7月，苏振雄到印尼市场解决UC浏览器在当地的问题时，顺便评估了当地的创业环境，不到一年他的创业项目直播平台Nonolive就进入了印尼。

苏振雄认为，直播是被中国市场验证了的模式，离钱近，该模式对于印尼等新兴市场国家来说是从未来穿越，降维打击，具有强大的俯攻势能。2016年，印尼4G用户达到2000万，2017年底将达到5000万，有800万个WiFi热点，这个基础可以支撑移动视频直播。目前Nonolive在印尼积累了数百万用户。

2015年，英威诺CEO唐欣开始有意识地关注海外市场。英威诺是今日头条等新闻资讯类应用的“隐形”对手，其直接与华为、联想等手机厂商合作，将自己的新闻产品嵌入手机操作系统。唐出身腾讯，2010年离职时任腾讯副总裁，负责腾讯的无线业务。2015年4月，英威诺获得光线传媒与华晟资本B轮2亿元人民币融资，但唐仍然忧心。

“中国市场在整个资讯或者新闻分发领域，竞争已经很激烈了。除了我们，个个都是大玩家。外面一片蓝海，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守着这片红海呢？”唐欣反问。

2016年4月，英威诺海外新闻聚合平台Hotoday在印度上线，4个月后发布了印尼版本，接着墨西哥、阿根廷、智利和哥伦比亚版本相继上线。

供职于谷歌的王小雨发现，从互联网到移动互联网的转变中，类似于国家广播电台这样的关键词搜索频率越来越高，这说明人们听的需求与日俱增。结合国内喜马拉雅、蜻蜓FM等内容聚合平台模式，2016年1月，王小雨与其他几人合伙创立的播客平台CastBox上线，主打欧美市场。

“印度版今日头条”“印尼版映客”“海外版喜马拉雅”……移动出海的第二波浪潮已经开始，与上一波不同的是，新闻、直播、音视频等内容模式输出成为主流趋势，产品的国别性更强，一款产品打遍全球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工具类公司出海多是“空军”方式，即通过谷歌、Facebook等平台的流量获取用户，少有境外团队，几乎不选择市场。张磊说，做点心的时候就是跟着谷歌走，谷歌在哪就去哪。

随着工具转型和内容产品的出海，“空军”逐渐转向“陆军”，开始了本地化运营。

Musical.ly是一款音乐类短视频社区应用，曾登上全美iOS榜首，俘获了一大批美国青少年用户。GGV是其B轮投资人，童士豪认为，Musical.ly的成功源于其更国际化的团队和深度本地运营。

Musical.ly两位创始人阳陆育和朱骏，一个在国外有超过6年的生活工作经历，了解当地；一个在国内，非常清楚中国互联网的打法。当时美国对嘴表演的电视节目非常火爆，青少年就去寻找各种APP，Musical.ly抓住了这一趋势。童士豪分析，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点是，Musical.ly将国内比较成熟的做排行榜的方式引入当地，先帮一些用户做出名气，再帮他们吸引粉丝，有点“造星”的味道。国外类似应用只是做对嘴型的工具，缺乏社交元素。

不过，随着本地化运营的深入，出海创业者普遍会遭遇人才困境。

今年2月末，真格基金投资管理副总裁刘元去了一趟印尼，在当地寻找有关出海创业的投资机会。他发现，印尼急缺码农，当地计算机专业的大学生大一就会被签下，4年后肯定捞不到人。

跨境支付与金融公司iPayLinks在马来西亚有一支约10人的团队。iPayLinks创始人甄国刚称，他们当地招聘，然后拉到上海总部培训一个月，做两个月业务再到上海培训一次，之后还会有一次培训。

实力雄厚的中国互联网公司多通过投资布局海外，BAT如此，大独角兽滴滴出行、今日头条亦如此。

比如滴滴，其在东南亚投资Grabtaxi、在美国投资Lyft、在印度投资Ola、在巴西投资99，与汽车租赁服务商安飞士巴吉集团（Avis Budget Group）战略合作。

童士豪认为，出海方式主要在于团队本身，草根的团队就要用草根的方法。中国移动互联网相对比较草根，不草根的在国内起不来，所以相对来讲这样的团队国际化需要更长时间，滴滴和今日头条一开始也是比较草根的。

GGV是滴滴的投资方，童士豪称赞滴滴董事长兼CEO程维“蛮厉害的”，程维很清楚自己必须引进有国外背景的人才，所以邀请柳青与朱景士（Stephen Zhu）等加入，之后投资并购式的国际化也随即展开。

去年，今日头条吸引了前Uber中国区高级副总裁柳甄物业管理危机公关案例及解加入，今年2月宣布全资收购美国移动短视频创作者社区Flipagram。童士豪猜测，这大概是今日头条进入欧美市场不错的一个跳板。

刘元将自己的印尼之旅形容为管中窥豹，因为只去了雅加达，还主要在市中心。他与当地的家族财团、VC和大创业公司都有接触，对印尼的创投生态系统有了一个初步认识。其实，去年6月徐小平与李开复、薛蛮子、蔡文胜等人组团已经考察过一次印尼市场。

刘元明显感受到，印尼市场有大量痛点和刚需没有被满足，消费市场空间很大。比如，印尼有超过2.5亿的人口，只有不到30%的人拥有银行账户、不到6%的人有信用卡，其他全都是现金交易；印尼人对于电商与物流的容忍度很高，两个星期到货很正常，如果几天就到会觉得很幸运。刘元印象最深的是，印尼人比较闲散，时间很多，无论在哪工作，基本上都是朝九晚五，有很多时间可以花在内容娱乐上，这也是直播、短视频等项目出海印尼的一个原因。

“在印尼投资这件事，宏观上我是觉得特别乐观的，这个钱该不该我们赚是另一码事，但5年后的印尼和今天的印尼肯定是不一样的。”刘元说。

刘元称，自己挺怕撞上风口上的猪，非常警惕创投中的热词

在靳文戟看来，中国的昨天就是亚非拉国家市场的今天，中国的市场经验完全可以借鉴到这些国家去。因此，2014年开始，君联资本就逐渐将投资重心转向出海的中国团队，出海的投资主题已与文化娱乐、企业服务等并重，成为君联投资的重要主题之一。目前，君联投资了包括茄子快传、Musical.ly、SnapTube、Newsdog等一批出海项目。

除此之外，专门服务出海项目的资本也已经出现。

2016年初的一天，刘春河与梅花天使创始合伙人吴世春一起吃饭，闲聊间吴建议梅花与赤子城联合成立一家基金，专门服务出海团队。“我们俩比较熟，经常在一起聊天，他说搞，我说那就搞呗！”刘春河回忆。

几个月后，双方共同发起了大航海基金，第一期基金1亿元人民币，主要投资天使阶段的出海项目，刘春河与吴世春为双GP，共同管理。

吴世春选择与刘春河合作，主要是看中赤子城的海外经验与行业积累，吴世春认为刘春河更理解创业者，因此投资中刘春河主要看行业，吴世春判断钱和人。目前，大航海基金主要关注海外基础移动互联网服务，比如支付、社交、互联网金融等，已投资项目接近10个。

刘春河认为，目前资本对于出海项目并非一拥而上，第一类是看到了，在关注；第二类是想清楚了，想行动；第三类才是想清楚了，已经开始大量布局。

随着越来越多的项目与资本出海，海外合并或许会成为一个趋势。

2月20日，社交平台Mico与直播平台Kitty Live宣布合并。Mico是基于兴趣推荐的陌生人社交，也即“海外版陌陌”，2015年2月上线，目前已进入六十多个国家，吴世春是其天使投资人。2016年7月Kitty Live上线，主打东南亚市场，目前下载量超过千万，赤子城是其A轮投资方。

如你所料，这是一起投资人推动的合并，发力者正是刘春河。刘春河一直在思考，这两家公司的未来形态会是什么样子？是国内的陌陌、快手、映客还是海外的Snapchat？刘春河分析，直播形态最稀缺、最重要的是流量来源，而对于社交软件来说，直播是提升活跃度和变现的最好手段，因此目前来看社交+直播是比较好的形态，比如陌陌也做直播。于是，刘春河撮合两家公司合并，双方创始人并没有抵触，进展非常快，2017年春节前此事就定了下来。

3月7日，陌陌发布了2016年第四季度及2016年全年业绩，由于直播业务的贡献，陌陌第四季度净利润8380万美元，同比增长674%。这也佐证了刘春河的判断。他推断，“未来内容类出海项目都会有合并的机会，比如各种头条的合并，我估计未来一两年会大量发生。”

对此，唐欣也有心理准备。目前印度的新闻聚合平台，除了Hotoday，中国公司的势力还包括原友盟联合创始人陈彧堃创立的Newsdog、猎豹的News Republic、UC News以及其正在筹建的新闻业务。去年10月，今日头条领投了印度本土新闻聚合平台Dailyhunt的D轮融资，这使得局面更加错综复杂。

唐欣坦言，“既然是中国公司在竞争，未来一定会有合作的机会，并购、相互参股或者控股肯定也会有。竞争到一定程度，可能就是老大老二合了，把老三老四都搞死了。所以，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在这个市场上成为老大或者老二。”

靳文戟认为，随着中国投资人在海外布局越来越多，项目之间的合并也会越来越多地出现。君联投出海项目算比较早的，目前已经有一些人找上门来要卖公司给他们。不过，目前出海项目整体上还处于跑马圈地阶段。

当出海成为风口，跟风者一拥而上。

刘元说，去年出海项目主要是今日头条式的新闻平台和直播，下半年看的项目超过三分一都是直播，婴幼儿直播、老年直播、白领直播、蓝领直播、印度直播、泰国直播、印尼直播……“我都惊呆了，哪能有那么多呢？”刘元说。

最近，几家VC又向刘元推荐一个出海的直播项目，是做日本直播的。刘元决定与创业者见一面，后来发现早已互相加过微信，刘元丝毫没有印象。后来其他人告诉刘元，该创业者对刘元有些情绪，之前他在微信问刘元是否看直播项目，刘元回复最近已经看了9个，两人对话戛然而止。

靳文戟感觉到了水涨船高，越来越多的资本开始关注出海，项目的估值快速提升。最近有一个出海东南亚地区的项目，融资开价估值就是10亿美金。靳文戟觉得估值有点高，会让投资人难受，后来君联也就没有跟进。

“出海这一波，我们去年看了很多，说实话投的其实没有那么多。大家为什么就没有一点新意、什么火就做什么呢？从本质上说我觉得是一种浮躁吧。”刘元挺怕撞上风口上的猪的，所以他对于创投中的热词非常警惕。

无论有多少泡沫，出海仍旧是一个大趋势。

李涛将中国互联网出海分为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流量入口型产品，第二个层次是内容运营型产品，第三个层次是商业经营型产品。

流量入口类型产品主要是各种工具、系统，最典型的就是做安全、清理、加速等，这一类产品的最大特征是没有多少文化属性，封闭的市场也会用。2016年是这类产品达到最后的疯狂，2017年工具类的窗口期到了，没有机会了。

内容运营型包括新闻、阅读、音乐、视频、游戏，现在多了一个直播的分支。2016年，内容运营型产品有很多探索，2017年将会真正的爆发，未来三四年会做起来。

商业经营型产品是指电商、O2O、消费金融等与生活直接相关的商业领域。海外市场很多国家必须重构信用体系，搭建支付和物流系统，因此这一类型2019年之后才会真正开始。

“老百姓上网，首先得学会怎么上网，之后是看看新闻、听听音乐、聊天、打游戏，克服了信用问题才能开展网上生活相关消费。”李涛认为互联网出海的三波趋势与中国国内互联网的发展路径是吻合的，先有流量入口，后有内容运营，再有商业经营。

出海路线方面，童士豪认为草根出身的团队将基本沿着郑和下西洋的路线，先港台，然后东南亚、印度、美洲，以后甚至到非洲。相对国际化背景的团队，可能很早就会把美国、欧洲作为主要市场。中国创业者中草根还是比较多，所以郑和下西洋这一路线的团队更多，他们如果想进一步突破，欧美市场是不能漏的。

在《荷马史诗》中，特洛伊战争之后，英雄奥德修斯在海上历经了种种艰难险阻，终于回到家乡。与之类似，出海创业者也都会经历各种意想不到的坑。

走出国门，创业者必须注意法律、文化、宗教等方面的差异。

李涛怎么也没想到，在海外注册商标和申请专利会是如此头疼的一件事。对于尊重当地法律法规和知识产权他是有准备的，但当他要给APUS在各国注册商标、申请专利时却发现没那么简单。

第一，各国商标注册和产权保护体系情况不一，一开始他压根不知道该去找谁，更不清楚该怎么办，搞清楚这个问题他至少花了半年时间。第二，互联网相关技术更新迭代速度非常快，往往自己的产权保护还未生效，已经属于一个落后技术了，而相关侵权行为也早已发生。

李涛承认这是一个没有办法解决的难点。“我们花了约千万量级的人民币在全球注册商标和专利，这个是我遇到的至关重要的一次挑战。”

在海外，内容类产品尤其要绷紧政治这跟弦。

去年美国大选期间，CastBox推送了一条与特朗普有关的音频。美国大选是全球关注的大事件，王小雨觉得可以蹭一下热度。不料，引来很多用户吐槽，他们不想看到与特朗普有关的内容，CastBox很快撤下了该内容。还有一次，CastBox在一家美国网站投放了广告，但该网站的政治言论比较激烈，很多美国人就去“攻陷”CastBox的推特。

现在回想，王小雨觉得这些东西都没有必要，作为平台方政治立场应该中立一些，不应被一些无谓的事情牵绊。

民族宗教禁忌也不容忽视。

君联资本投资副总裁王晗主要负责君联出海项目投资，Jollychic是君联资本投资的一家移动电商，主要做中东市场，把中国女装卖到当地。通常电商卖女装要放很多照片，如果只有衣服没有人转化率会很低，但现实的困难是，阿拉伯世界相对封闭，尤其对女性限制比较多，照片稍微“露骨”就可能被下架，T-shirt露背是坚决不行的，连胳膊都不能露，顶多露脖子，由此Jollychic做了很多优化调整。

创业者将一些国内的打法用在海外，常常会引来麻烦。

童士豪直言，“一部分中国公司手段比较野，会用各种办法圈用户，圈到用户还会比较坑用户，在不清楚用户停留时长的情况下，就会逼着用户消费，能赚一笔是一笔。另外，用户的很多私人资料会被拿走，没有把用户当做长期客人来经营。”

今年2月，Facebook就曾暂停所有中国区工具类应用广告，原因包括广告欺骗用户、以营销目的诱导下载等。而谷歌也因此类问题下架过很多中国应用。

海外的政策风险也会突如其来。

2016年2月，汇量科技宣布以不超过2500万美元的对价收购美国移动原生广告平台NativeX。段威没想到，特朗普当选以后，美国方面突然重新调查此笔交易。段威无奈地说：“我们提交了无数材料，相关团队挺受折磨的，最近才刚刚结束。”

去年11月8日，印度总理莫迪宣布，面额500卢比和1000卢比的纸币自当天午夜起退出流通，以打击腐败、“黑钱”和假币。当时李涛正好在印度参加一个商业论坛，APUS用美元结算，他认为该事件对于公司业务本身没有太大影响，但会一定程度上打击投资者的信心。

让李涛闹心的一度还有APUS跟友商猎豹如何在海外市场共处。猎豹与APUS在2015年“互撕”吸引了不少眼球，先是猎豹在美国对APUS提起诉讼，称其诽谤、商业诋毁、版权侵权、不正当竞争等，后APUS亦起诉猎豹，称猎豹在并无事实基础的情况下对APUS恶意诋毁、贬损、侵权、不正当竞争等，双方你来我往，口水不断。

李涛向《中国企业家》回忆了2015年他在美国硅谷经历的一个非常戏剧化的场面。那是5月的一天，他参加一个会议并演讲，结束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走在路上，几个白人突然塞给他一个包裹，李涛顿时蒙了。他立即打电话给律师，律师说不要拿也不要打开。其实，那个包裹中是猎豹起诉APUS的传票文件。

目前，双方就此事件已经达成了一致。“这个过程当中，我们也学习了一系列法律，补足了自己的一些短板。”李涛反思，这个状况是自己没有预料到的，但迟早都会来，早比晚好。

有业内人士评论，当时APUS和猎豹就像两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刚刚出道，突然参加了一次武林大会，谷歌、Facebook等武林高手在那坐着，他们俩先上台比武了，显得比较滑稽。

出海之后，刘春河骨子里的那股冲动终于具体化了，就是想做出第一家真正的全球化的中国互联网公司。最后的成功者可能不是刘春河，但那个人可能就在出海的创业者群体中。